非音乐从业者论述音乐的文字,常因涉及“不在庐山内”的观察角度而能显现“身在庐山者”看不到的风景。所谓“行内”“行外”,仅指“业务属性”而不指“业务能力”。不可否认,许多行外人的音乐素养是超过行内人的。行外人以其职业眼光审视音乐形成的跨学科研究成果,以及久而久之形成的交叉学科,往往令行内人大开眼界。近年来,伴随学术研究中“学科本位”意识的减弱和“问题导向”意识的增强,人为的学科壁垒已有所松动,既有的专业隔阂和行业界限成了需要克服的障碍。于是,在“术业有专攻”的当代情势下,“跨学科视野”在许多学术研究中成为已成当务之需,以多元学科背景为特色的团队作业模式正日渐成为常态。可以说,来自行外的声音,正在越来越多地引起行内的重视。
划分学科本是人类以理性方式认知和把握世界的一种手段和途径,但学科概念一旦形成,也会反过来影响和制约人们的思维方式。把音乐归入“文科”或是归入“理科”范畴,所造成的影响是大有不同的。“文科”概念下的音乐学术研究,与文、史、哲、社及其他艺术门类交集较多,由于同属人性、人工、人类思想、人际关系等的衍生物,故而有关“人”的各种议题——对普遍人性的刻画、影射、弘扬、反思,对个人性或个体差异性(尤其是“原创性”)及其价值的倚仗、标显、阐释、讴歌等,便成为了音乐学术中的重要议题。而“理科”概念下的音乐学术研究,则更关注音乐现象中非由人所创造、不因人而转移、但可供人选择和利用的普遍规律性议题,如声学、数学、律学、心理科学问题。毋庸讳言,文理分科造成的视域偏狭,暗示了两种极端立场:一者强调的音乐的人文价值,而将音乐的理性基础视为“何足道哉”的基本条件,仿佛对于“人”的探讨完全可以忽略人体生命所依赖的“空气”。另一者强调音乐的自然属性,它将人类的音乐成就视为对既在自然现象或自然规律的持续探索和发现。于是,拉莫、勋伯格并不是“创立”而是“发现”了和声学原理和“十二音”体系,核心乐思贯穿发展的技法被视为效仿了自然界的生物有机体构造原理(单一细胞分裂派生),音乐风格的演变过程被认为契合于自然生命体的自然发展历程(孕育—成熟—鼎盛—衰落)。兼顾“文、理”两种倾向的“视域融合”立场,因而在音乐的学术研究中大有可为。
学科体系的层级化结构越复杂,单一学科的研究领域就越狭隘,其学术资源也相应地趋于贫乏,学科交叉的需求和可能性因而也会越来越大。可以说,学科通联本身就是对学科划分这一历史性认知行为的反向制衡,它来自音乐学科内部的自省力,是人类的一种自我反思行为。与此同时,来自音乐学科外部的推动力也不容忽视。西方历史上的许多重要论乐者——例如,自毕达哥拉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以降,各历史时期都有重视音乐的哲学家、文学家、史学家、社会学家、文化学者——并非音乐从业者,或者说,并非现代意义上的“行内人”,但其音乐著述却在音乐的学术研究和文化批评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并在很大程度上抵偿了学科分划带给音乐学术研究的局限和危害,也为行内人突破学科壁垒提供了灵感和动力。
“行外论乐读本”的设立,正是出于如前所述的学科忧患意识。它致力于翻译行外名家的经典音乐论著,为行内学人提供有益的学术资源,强化学人的学科反思意识,引导青年学者更好地认知学科领域的优势和不足,立足“论题”而非“学科”本位,以通览兼闻的视野、广纳博采的胸襟、扬弃省思的意识、因势制宜的姿态,投身到音乐的学术研究之中。欢迎学者和读者朋友为这个读本系列推荐合适的选题,并对已出版的译著提出指正性意见和改善性建议!
孙红杰
2016年10月起草于牛津大学
2021年9月成稿于上海师范大学